文/黎提喜
如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报考季，由此，我想到了自己的高考。
每一年的高考，总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荡开无数涟漪。家有考生的，往往提前月余便进入“战时状态”，精心伺候，唯恐一丝疏漏，折损了孩子寒窗十二载的锋芒。那份患得患失，仿佛赌上了一生的期许。
作为高考舞台上的双重角色——昔日的考生与今日的家长，我深知这两种心境，隔着岁月的长河，竟有天壤之别。
我的高考，烙印在1993年的七月的七、八、九三日，每日两门。语文、数学各踞一百二十分高地，英语、政治、历史、地理则以一百分之重考验着文科生的记忆疆域。
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年代，父母生于农村，对子女的课业秉持着近乎“道法自然”的朴素哲学：能读则供，读不出便归田。这份顺其自然的豁达，在当时农村是普遍的底色。父亲能如此坚定地供我读书，在村中算是异数，小时候的玩伴们早已是家庭劳作的主力军了。
回想起高中读书的那三年，高一的我懵懂如初，不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？所以并未曾真正发力，但成绩却稳居年级前二十；高二分科，逃离了物理的桎梏，选择文科，心头的重石仿佛瞬间卸下。也正是在那一年，某种迟来的觉醒倏然而至，开始想读书了，我视其为成熟的标志。从此，学业之路扶摇直上，每次考试排名牢牢锁定在年级前二。
然而，当时的学习环境是很粗砺的，三年换了三任班主任。高三伊始，新班主任第一堂课就沉重开场：“上届应届生，没有一个同学被大学录取，全军覆没，望诸位明年，能破此困局。”
其实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， 他也心知肚明，希望渺茫；而那时的校园围墙，挡不住校外滋生的“十三太保”、“蝴蝶帮”等帮派阴影的侵扰，敲诈、斗殴时有发生，老师往往也束手无策；作为非重点中学，师资更显薄弱，记忆犹新的是，某科老师曾特意将我唤至他的小屋，向我请教他所教的学科难题——这事件本身，便是那个时代教育生态的一抹侧影。
倒计时三十天，我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。该沉淀的已沉淀，该演练的已定型，一种急切的渴望却悄然滋生：盼着高考早日来临，仿佛那是解脱的闸门！
7月2日，周五下午，最后一节班会课，老师关于休整、饮食、休息的叮咛，已如耳旁风，课堂纪律早已瓦解，青春的荷尔蒙在躁动中沸腾，欢呼声里，课本、试卷如雪片般飞出窗外，投向自由的虚空——那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、略显狂放的“解放宣言”。
当晚，我与两位挚友没有回家，而是挤在录像厅昏暗的光影里，看完了《楚留香传奇》其中一部，步出时，人手一瓶汽水，模仿着楚留香与胡铁花的豪迈，瓶身相撞，誓言铿锵。廉价的汽水，竟喝出了烈酒的豪情万丈，那一夜的星光与汽泡，至今仍在我们心中荡漾。
考前几天，我随意翻看笔记，拾捡些遗忘的碎片。自由支配时间的松弛感，远胜往昔的紧绷。
7月6日，我们三人同行，一起购置文具，勘察一中考场，各自归巢静待。
7月7日清晨，大考之日，没有父母的车马簇拥，没有交警的森严壁垒，我们如常赴约。考场内外，气氛是松弛的，平静得如同一次普通的月考。每考完一门，我们仍会聚在一起争论试题，这场人生大考，就在这般波澜不惊中悄然落幕。
父亲来县城帮我搬运行李，他甚至都没有问一句我考的如何？或许，在他心中，他并没抱多大的希望，他来县城这一趟，对他而言，只是额外的行程，我曾以为，父亲对我的学业是冷漠的，没有鼓励，没有责备，仿佛读书就是我一个人的事。
直到我从县城取回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，我才真切看到他眼中的光，他对母亲说：“开学前，得请全村和亲戚们好好吃一顿！把家里那头猪喂得再肥些！” 父亲的这句话，让我感到了无比的温暖。那一年，最令母校金溪二中骄傲的，是我们三个好友，作为应届生齐齐叩开了大学之门，在闭塞的小县城，激起不小的涟漪。
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，碾过三十年光景。轮到我女儿踏上高考战场时，我才惊觉，压力的砝码已沉重得令人窒息。自她学校停课备考伊始，我们夫妻便如履薄冰，饮食需精心斟酌，言语需百般熨帖，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她的节奏。那份小心翼翼，是当年我父亲无从想象的重负。
短短三日高考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送考路上，车轮碾过的是分秒的焦虑——怕迟到，怕车内燥热。于是早早发动引擎，让冷气驱散不安。目送她走进考场大门，便汇入警戒线外焦灼的家长群，在烈日或风雨中，进行一场无声的集体修行。
最后一日，赴考途中，女儿轻声说昨夜未睡好，头有些晕。瞬间，我的心跳如鼓，眩晕感甚至盖过了她的不适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：最后两科，这临门一脚，可会因这意外而失之毫厘？
高考，终于在兴奋与煎熬交织的火焰中结束。我深深体味到，这场陪伴是一场灵魂的淬炼。苦涩，源于那份无能为力的揪心；甜蜜，则来自血脉深处最本能的守望。
那份对孩子未来的殷切期盼，如同永不熄灭的灯火，既照亮前路，也投下长长的、名为压力的阴影——它正是我们甘愿承受一切的原动力。它承载着我们对过往“简单”的隐秘向往，更鞭策着我们对子女“更好未来”的不懈追求。
2025年的报考季又如期而至，同学们，家长们，打算报考哪一所学校，哪一个专业，你们选择好了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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